老杨许是看出众人没有恶意,就含糊着说了几句。
“我家少爷觉得家里气闷,就带我们出来游历。路上,碰巧高仁去办事了,结果遇到了大股山贼,这才受了伤。如今天寒回不去,倒是要叨扰众位乡亲了。”
众人先前是听过冯家主仆是为了救陆老三受伤的,如今再听了这么几句,脑子里自动就补了无数好戏。例如嫡母苛待庶子,或者嫡子受后母刁难,家里不得存身,负气带了仆人出来,却因为行侠仗义受伤。
这故事怎么想都带了那么几分可悲可叹,妇人的心本就柔软,当下众人就齐齐拍了胸脯同老杨保证,“你们就放心在村里住着!别说你们救了俺们老熊岭的人,就是赶路留下歇歇脚,那也是我们老熊岭的客人。这方圆百里,谁也不敢欺到我们老熊岭来!”
“就是,毕老三说冯少爷的腿伤可是不轻,我家还有一瓶虎骨膏呢。虽说,今日猎了老虎,但虎骨膏可不是立刻就能熬出来的。让小米把老虎整个卖了,也多卖几两银子,我家的虎骨膏拿来给冯少爷用!”
“哎呀,老嫂子就是心善又大方,来,咱姐俩喝一个!”
妇人们解了心疑,也就不再缠着老杨了,转而商量起明日都把家里的干菜或者攒下的鸡蛋之类送些过来给冯简补身体。
老杨站在门外,听得门里说的热火朝天,也是咧嘴笑了起来。
世人都说猎户粗鄙,多半不通礼数。却是不知道,越是礼数周全之辈,兴许越是心狠手辣,而这样偏僻又穷苦的山村,村人们倒是淳朴又良善的让人心安…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男女老少才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回家去了。
一众妇人们也都是利索能干的,七手八脚帮忙刷洗了碗筷,顺道夹着自家的桌椅,顶着西斜的略显青白的日头回家去了。
陆小米列了长长的采买单子,兴致勃勃盘算着明日进城卖了猎物就开始大采购。
晚饭,她也没有心思仔细琢磨。如今杀了猪,不缺肉,直接下了一锅热汤荞麦面。
自然,冯简那碗是用细面,也就是小麦面做的。
放在前世,荞麦是种有利于健康的粮食,很多人喜欢食用。
但是放在安州这个地界,荞麦却是穷苦人家的主食,不想饿死,就要顿顿吃。
原因无它,安州这里苦寒,作物生长期短。很多时候,不等庄稼成熟,就被早早赶到的霜冻打得蔫头耷脑,自然也活不下去了。
荞麦是生长期最短的,只要种下去,没有多少时日就可以收获,自然不必担心绝产。于是,多半人家田里都是种了这个,也是活命的希望。
但猪肉却绝对是个好东西,恨不得树叶子炒肉也能成为一道美味佳肴。
虽然陆家人吃荞麦吃到厌烦,但面汤里加了很多的肉片,也就吃的很是高兴。
夜里,北风不知为何越刮越大,不安分的雪粒子被吹起砸在窗棂上,扑簌簌作响,越发衬得山村静谧安宁…
若说这世上女人有什么共通之处,那除了逛街,没有别的答案。
虽然老熊领上的家家户户几乎都在先前置办好了年货,但第二日一大早,妇人们依旧一边穿上最好的袄裙,一边催促着自家男人拾掇了马爬犁,早早赶去陆家大院门口集合。
对于女人来说,逛街这事,从来不在于买什么,而在于一个逛的过程。
陆家原本有匹黄骠马和桦木爬犁,加上冯简主仆带来的枣红马,又从隔壁邻居那里借了一辆爬犁,倒也把需要带进城的猎物,还有陆武陆小米兄妹,外加老杨都装下了。
陆老爹带着陆老大和老三,眼巴巴望着小闺女一早晨,到底没得到一同进城的准许,很是有些委屈的模样。
陆小米强忍着没有点头,倒不是她心狠,实在是父兄们太不争气。
若是带了陆老爹进城,怕是又要买回几本不当吃喝的古籍。
陆老大更不用说,兴许半路上就把猎物送给哪个“可怜人”了。
“爹,大哥,你们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我做好了午饭温在锅里了,大哥记得中午给冯大哥端过去,骨头汤也送一碗。”
陆小米仔仔细细嘱咐了几句,这才在妇人们的催促声里上爬犁走人了。
陆家两架马爬犁,加上村里四架,一路走在被白雪覆盖的山路上,倒也显得浩浩荡荡。
前几日的大雪,虽然被北风搜刮的没剩下多少,但笼罩个田垄平原还是足够的。
偶尔有些田垄倔强的挺起黑漆漆的脊梁,颇有些不屈的意味。
相比于马车,爬犁确实是雪上行走的好工具,速度快又平稳。
老杨生平第一次乘坐,很有几分新奇,倒没觉得北风刮在脸上如何冷冽。
陆小米披着陆家老爹的皮袄,头上也扣了一顶皮帽子,原本就不大的脸孔更是衬得小巧,两条辫子黑黝黝的,大眼眨巴着,偶尔有马蹄带起的雪花飘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之后就变成了水雾。这般模样倒是不同于平时的伶俐泼辣,平添了几分娇俏柔弱。
陆武虽然平日是个贪玩又心粗的,但对自家妹子那也是一百一千个心疼。
一路上,不时挪动身子,严严实实挡住了吹向妹子的北风。
陆小米正琢磨着一会儿要如何把猎物卖个好价格,待得终于发现自家哥哥的“保护”,脸上也是带了笑。
平日她即便被陆家老少爷四个气得鼻孔冒烟,却也不是当真就如何厌烦他们。为的就是回报这份疼爱,也许对于别人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但对于前世做了二十几年孤儿的她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此事,正值农历十月,离得年关还有不到俩月。
安州这里素来有雪乡的美称,虽然先前那场雪不算大,但说不定哪日一早醒来就发现天地一色,大雪封路,寸步难行了。
所以,每年这个时候,皮货商人们也就走的差不多了。
陆家爬犁上的老虎和黑熊,陆小米嘱咐过家里人不曾剥皮切割,就是为了保持最新鲜的模样。若是卖到皮货行,说不定不会多卖钱,还要搭上几百斤虎肉熊肉。她昨晚怎么琢磨都是整个拉进城的好,当然要想卖个好价格,还要另外想个办法…
老熊岭距离安州府城也不过是几十里,马儿拉着爬犁飞跑,不过是一个时辰就到了。
远远见到城门,陆小米就喊着陆武停了马车,村里人撵上前,陆小米随口扯了个借口让大伙儿先走了。
众人猜的是冯家主仆有事,也没多说什么就笑嘻嘻进城去了。
陆武脾气急,跺着脚催促道,“小妹,怎么不进城?上午是周扒皮把门,下午可就是刘三尺了,到时候怕是还要多交一半铜钱呢!”
不等陆小米应声,一旁的老杨却是问道,“安州的进城费怎么收取?”
“官府是说一人五文,马车十文,但也要看周扒皮和刘三尺的心情,有时候还要翻倍!”
陆武显然对进城费很是不满,说起来半点儿不客气,“万一哪日这俩畜生想着吃桌好酒菜,说不定就要收银子了!”
老杨眼里闪过一抹惊色,追问道,“这实在太贵了,京都也没有这么高…”
陆武不等他说完,不屑的摆摆手,“杨伯,你怕是不常在外边走动吧?皇上老儿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动手脚啊。倒是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就是皇帝老儿知道了我们这里如此不公平,难道还能为了特意跑来看看安州进城收几文钱啊!
再说了,咱们好赖还能拿出这么几十文钱,你看那边还有人连城都进不去呢!”
他这话说的极为不恭敬,老杨脸色更是不好,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顾不得计较一句了。
老熊岭位于安州南边,自然也是从南门进城。冬日里常刮北风,这处城门左右也就成了最避风的所在。
如今,城墙下不知什么人用树枝草席搭建了一片棚户,偶尔有淌着鼻涕的孩子和神色麻木的妇人进出,很是凄凉冷肃。
“这是…”
“流民!”陆武想起前日之事,赶紧借机拉着小妹给大哥平反。
“小妹,你看他们也实在是可怜,你就别再生大哥的气了。大不了,明年再卖粮食,我跟着大哥一起过来就是了。”
陆小米根本也不是心狠之人,这会儿别说还埋怨自家大哥,就是她自己都要把爬犁上带的干粮送过去了。
但是想想这棚户里怕是要住了几百人,几个馒头饼子只是杯水车薪啊。
“我知道,二哥别说了。我也是生气大哥只可怜人家,不记得咱们家里也是艰难。算了,明年家里农活忙不过来,到时候过来雇两户老实人好了。”
“哈哈,我就说嘛,我家小妹最善良了。”
陆武见妹妹不再生气,立时眉开眼笑起来。
“二哥,你先跟留下看着爬犁,我同杨老伯进城寻找买主,若是顺利,多卖几两银子也给山上的师傅做件新袄。”
陆武自小跟随深山里的一个隐居江湖人习武,虽然陆家人从未见过这个江湖人,但多年下来也看得出这人待陆武不错,于是一年四季的衣衫也替这位师傅准备一份。
“哈哈,新袄倒是不用,师傅最近总念叨你做的烧兔肉,到时候给他炖一盆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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