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以前不论我家孩子爹怎么卖力做工,一月也吃不上几顿细面粳米,如今倒是一日都能吃一顿了。”
有妇人附和,很是日子好过感慨。
“对啊,不说粳米细面,冬日城外成片的暖棚都找人手干活,往年一下雪就没活计了。我家孩子爹去年就忙了一冬,再冷都不用穿棉袄不说,工钱也丰厚,过年时候还给我拎回半筐青菜呢。别说多少年,就是几辈子活下来也没谁家大过年能看见绿色的啊。”
另一个妇人也是满脸感激,“所以说啊,别的我都不看,我就知道,谁给咱们老百姓带来好日子,谁就是好人。”
“这话说的不错,咱们闷头过日子,谁怎么说都不能信,咱们只看事实,谁对咱们好,谁就是好人。”
百姓淳朴,往往会透过一切迷眼乱花,看到事情的真相。
当然,这个时候,整个京都都像开了锅的茶壶,如此沸腾。
喜洋洋里的酒客也不可能不说几句,有那被酒气熏得脑子不灵光的,忘了身在何地,忍不住高谈阔论,嚷道,“哪个皇帝不是后宫佳丽三千,倒是咱们的皇上只宠皇后一个,实在是奇怪。我家邻居有一女,自小就生的国色天香啊,全家都当宝贝一样宠着,又寻先生教授琴棋书画,就等着宫里选妃时候,借着外祖家里皇商的路子送给皇上。万一得了宠,那可是全族飞黄腾达了。结果这姑娘从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等到如今,都成老姑娘了,宫里也没说选妃。真是可惜!”
“老哥,你是可惜那姑娘一朵花,没落你手里吧?”
“就是啊,哈哈,老哥这可不是抱不平,这明摆着就是心疼那姑娘无人疼惜啊!”
同桌之人都是笑起来,那人好似被揭开了龌龊心思,梗着脖子极力辩解着,“不是,不是,我都这般年纪了,怎么可能惦记人家姑娘。我只不过是为皇上抱不平,这天下好女子多的是,怎么就娶了一个农家女,而且还放弃了整个后宫,要我说…”
“这位客人,你想说什么?”
那客人正说到唾沫横飞,突然听得身后有人笑嘻嘻问了一句,他惊得立刻扭头去看,就是同桌人也是尴尬的收了笑。
原来,一身青色薄锦长袍的陈信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们这一桌的旁边,虽然他脸上挂了熟悉的笑容,但那眼里的冰冷却是谁都看得清楚。
那口无遮拦的客人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把方才即将出口的话一同也消化了,末了赶紧改口,“哎呀,陈管事,都是戏言,戏言!”
“戏言?”陈信落了脸色,冷冷扫了他一眼,问道,“若是我记得不错,这位客人应该是姓徐吧,在城南开了一个奇货铺子,卖的是来自草原的土产,毯子,牛皮靴子,还有奶酪,奶豆腐,偶尔还有奶糖等物,对吧?”
“对,对,我不过开了个小铺子,不想陈掌柜知道的这么清楚,实在是惶恐啊,惶恐!”
那客人听得额头的汗珠子都掉了出来,心里后悔的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他怎么就忘了自己坐的是陆家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议论贬低人家的姑娘,这实在是愚蠢之极,更何况还让人家抓个正着,又被掀了底子…
不过,转念想想,大元律法森严,这京都又是天子脚下,很少有权贵仗势欺人的,更别说如今皇后娘娘被整个大元质疑,正是需要爱惜声名的时候,就是再生气,怕是也不敢对他如何。
于是,他又挺直了弯下的腰板,改了口气,“倒是陈管事,这样的时候,难道不该去国公府听候吩咐吗,怎么有空闲来听我等小民说闲话?”
众人可没想到他会突然变了口风,都是望过来,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陈信冷笑更甚,甩了甩袖子,接了话头儿,“是啊,我们陈家身为国公府姻亲,我更是承蒙皇后娘娘信赖,交托了所有生意给我打理,一直兢兢业业,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不说这是应有之义,也是作为人起码的良心。倒是这位客人,你可知道,你的铺子售卖之物,最初都是皇后娘娘教授草原人制作,也是皇后娘娘一力促成了大元同草原的边贸,所以,你如今才有养家糊口的生意,安身立命的铺子。你不说感激皇后娘娘的活命之恩,居然还有如此心思,大言不惭污蔑,真是忘恩负义到猪狗不如!”
“你,你…”那客人被堵的说不出话,脸红脖子粗,想要辩驳又一时找不到话头儿。
倒是旁边众人,原本还觉得陈信有些咄咄逼人,这会儿却是纷纷心生愧疚。说起来,有财力出来吃饭的,特别是坐到喜洋洋酒楼里的,除了豪门世家,也就是商贾了。
豪门世家靠的是祖上的积累,商贾则是靠南北流通生意了。
大元历代帝王,虽然没有抑制商路,但也没有多支持。更何况还有句“士农工商”压在头上,商贾地位最低下。
但宏德帝登基之后,皇后娘娘谏言广开商路,不但同草原互市,就是蓝玉国也成了商贾的淘金之地。
如今大元市场极其活跃,草原的奶制品,肉干,毛皮,羊毛毯,蓝玉的人参,药材,特色毛皮,矿场,几乎都在大元流通广泛。
当然,大元的茶叶,瓷器,绸缎,各色特产,也在蓝玉和草原随处可见。
而这些背后,足可见到商贾的活动频繁,带来的利润也是丰厚之极。
也就是说,大元的商贾们最该感激的人就是皇后娘娘了。
到底有人还不缺良心这东西,站起身仗义直言道,“陈管事说的是,吃水不忘挖井人。旁人还罢了,我们做生意确实没少得皇后娘娘的恩惠。这个时候,别人能质疑皇后娘娘,我们却是绝对不成。若是有证据,我们闭嘴不说话,就是念了娘娘的恩情,也全了贡梨。但如今只凭一个吊死的老祭酒,一封信,就说娘娘如何不好,这太可笑了。”
“是啊,我也不认为娘娘是祸国殃民的人。若是娘娘这般不好,皇上英明神武,又怎么会宠爱娘娘?”
“这话有道理。”
“就是,谁也不是傻子,怎么就凭人家几句话,就定了一国皇后的罪。”
“就是,娘娘可没拦着皇上纳妃,是皇上爱重娘娘,不肯纳妃,怎么能怪到娘娘头上。”
一时间,整个酒楼里的风向急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皇后鸣不平。但也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依旧也有人坚持要彻查皇后娘娘的底细。
两方人吵的热闹,渐渐传扬出去,居然惹得整个京都也分成了两派,继而又传出京都…
整个大元,都因为一个吊死的祭酒陷入了一场辩驳质疑。
远离京都不到一百里的山路上,一辆马车正晃悠悠往京都走着。说是赶路,其实同赏景游街差不多。
赶车的老马蹄下散漫,赶车的少年手里的鞭子也不舍得往老马身上挥打,看那少年的眉眼,很有几分机灵模样,正是当初陆谦身边的小厮狗子。
陆谦自从被点了探花郎,之后就自请出京历练。先是做了三年的知县,然后又任观风使,几乎走遍了大元各州府县镇。说起来,倒是同当初李林的那个差事很相似。
一来,当初他同当今皇上最先相识,巧合之下引了他去自家养伤,这才有了后续那么多的故事。二来,他是小米的兄长,忠心自然无人能比。
于是,观风使这种类似于密探,可随时上奏折弹劾二品以下所有官员,五品以下更是有直接免职的职权。
如今,又是三年过去,陆谦惦记家里人,差事也基本完成,于是也没上个奏折,就悄悄赶了回来。
狗子手搭凉棚,往远处望望,回身冲着车厢里抱怨,“老爷,您不是心急回家吗,怎么又不肯走快?一个月的路程,走了快一个半月了!”
他的话音不等落地,车窗里就伸出一本卷曲的书,挑起了窗帘,随后陆谦那张俊秀斯文的脸孔就露了出来。
“京都就在那里,着急什么?”
“您坐在车里当然不急,我可晒成了黑炭一样。再这样下去,我怎么娶媳妇啊!”
狗子抱怨,免不得脑袋又被敲了一记。
陆谦笑骂,“你来我身边的时候,就黑炭一样,怎么都怪我身上了。若是不累,就赶紧走,找个地方喝杯茶,寻个住处。明后日加加紧,就进京都了。”
“好咧!”听得主子终于发了话,狗子也来了精神,鞭子一甩催促着老马撒开了蹄子,居然也跑的飞快。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一个镇子外。
路边有对儿老夫妇摆了茶摊儿,小孙子光着屁股,穿着肚兜在门前玩耍儿,一队商队也是经过歇脚,忙的老夫妇没有闲暇照顾小孙子。
狗子赶车手艺还真不错,眼见孩子跌跌撞撞冲过来,就及时扯了缰绳。
陆谦跳下车,抱了孩子,眼见他肉嘟嘟的小脸,大眼睛眨巴着,想起妹妹家里的孩子定然也是这般可爱,于是心底暖极,伸手把车里剩下的半盒子点心就拿出来给孩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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