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皇城内廷司深处,李大总管的书房里。
李大总管坐在书桌前,边上有五个宦官聚集,正在汇报着什么。
虽然是大夏最著名的阉人,但大总管与一般阉人的形象完全不同。
一路打拼过来的他身上没有阴柔和娘化的感觉,他的身材高大魁梧,皮肤是黝黑的小麦色,气息内敛,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举手投足之间,无不给人一种睥睨人间的霸气和自信。
不仅李大总管,另外五个宦官同样与一般的阉人形象不同。
最前面站着的是一个老者,身穿素白色的儒袍,头发虽白了一半,但精神矍铄,背脊挺直,赫然是国子监的监丞。
此人总览国子监的内部事务,在长安学术界的地位仅次于祭酒大人。
谁能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老监丞,竟然是内廷司出身,还是大总管的信差?
但老监丞愿意做李大总管信差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心怀天下,相信大总管能够让百姓生活的更好,这就足够了。
相比老者,另外四个信差的身份就要不起眼得多了。
右侧站着的身材瘦小、衣着破旧的青年是在平康里当差,隐姓埋名,监控着孙老爷的动静。
像他这种蛰伏在平康里的探子还有许多,不良人的小曲也被赵连秋派了过去。
毕竟是皇城脚下,但凡有识之人都不想放任孙老爷这样的黑势力存在。
除此以外,中间站着的身披铠甲,个子魁梧的中年大汉则是左骁卫的参军,官阶虽然不高,但却拥有调兵权,麾下有数百猛将,属于实打实的重要职位。
剩下两个信差的主要任务是在各地收集情报,其中一个正是玉器铺子里的常孚。
五人先后把收集来的情报汇报完毕,各自告辞,从密道离开。
可当他们走出密道,常孚绕了一圈,竟是又转了回来。
“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李大总管对他的去而复返并不意外,不急不缓地问道。
常孚躬身抱拳,面露愧疚之色,沉声道:“大总管恕罪,属下从齐郡一路向西追去,最后在峡谷中丢了线索,但据附近的村民描述,山里有怪物行凶,最后被不良人给抓了去。”
“这怪物……”常孚迟疑着说道:“想必就是毒咒了。”
带毒咒回京。
这就是是大总管交给他的秘密任务。
说实话,常孚不明白大总管为何要对毒咒如此上心。
虽说毒咒在杀手榜排行第五,一手黑毒震慑人心,但刺客就是刺客,区区鼠辈,上不得台面。
如今陛下修道,接手政务的大总管日理万机,竟分出心来关注毒咒的动向,还派手下的得力信差寻找毒咒的踪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意味。
常孚是个聪明人,猜到大总管和毒咒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关系。
但他绝不会多说,也绝不多问。
当一把刀,当一把好用的刀,大总管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是了。
“果然……”李大总管眯了眯眼,表情显得有几分微妙。
两个多月前,毒咒重伤垂死,逃进了齐郡西部的山林深处。
在这个过程中,毒咒挟持了一家人,逼得对方替自己送了一封信。
这封信表面是送到了芙蓉园,实际上却是送给李大总管的求救信。
收到信的第一时间,李大总管便派常孚前往,给予了后者很大权力。
可惜信件在路上拖得太久,常孚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的时候,毒咒已经被不良人带走了。
谁都知道毒咒会被押送到长安,却是不知被关在了哪个地方,常孚折腾许久才终于发现了些许眉目。
“请大总管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已经查到当初捉拿毒咒的三个主要人物,分别是平原不良帅牛宾、青山掌门的弟子谢周,还有燕大帅的独女燕清辞。”
“之后牛宾带着几个心腹押走了毒咒,一路走的都是小道。”
“属下经过多方打听,可以肯定的是,牛宾等人并没有进京,而是在城外一百五十里处、渭水附近的一片山林里停住了脚步。”
“属下推测,那片山林里应该有一座不良人的秘密监牢。”
常孚有条不紊地把自己查到的东西讲述出来,单膝跪地,抱拳请命道:“只等大总管下令,属下便带人深入那片山林,一定把里面的秘密给找出来!”
李大总管陷入了思索,片刻后说道:“此事到此为止,不用再查了。”
常孚愣了一下:“啊?”
他有些不明白,查了两个多月就这么放弃了吗?这可不像大总管的性格。
李大总管斜了他一眼,说道:“长安城内,能瞒着内廷司做到这种程度不良人的只有两个,燕白发和赵连秋,现在还不到和他们撕破脸的时候。另外,这俩人谁都不是善茬,继续查下去,只会给他们留下把柄。”
常孚顿时醒悟,低声应了下来。
“对了总管大人,属下今天见到了谢周和燕清辞。”常孚忽然记起一事,说道:“他们在查户部的屈巡官。”
担心大总管不记得屈巡官是谁,常孚接着补充道:“就是永仪元年的状元,屈望。”
不过他这句解释显然是有些多余了。
李大总管总理政务,代帝披红,俨然扮演者帝王类的角色。
对于屈望这个户部的当红小生,他自然耳熟能详,起码他对屈望的了解要比常孚更多。
“怎么,屈望是犯了什么事吗?”李大总管疑惑地挑了挑眉。
“赵副帅向我索要情报时,提到了屈望的事。”常孚直截了当地说道:“屈望似乎有谋害自己妻子的想法。”
“哦?”李大总管一挑眉梢,忽然觉得有意思了,笑道:“屈望的妻子……是那个歌女?”
不得不说,状元郎和风尘女的爱情故事确实十分出名,连李大总管都有所耳闻。
“对。”
常孚点了点头。
他本来是顺嘴一提,但看到李大总管表现出兴趣以后,便接着说道:
“那歌女本名楚巧巧,以前是颍川教坊司的头牌,艺名巧儿。她父亲曾任颍川通判,后因得罪了本州知府,导致楚家败落,楚巧巧也因此流落风尘。”
“楚巧巧于太和十五年和屈望相识,永仪元年结姻,其后一直住在屈望的颍川老家。”
“据属下所知,楚巧巧不仅能歌善舞,诗书礼乐也颇为擅长,是当地有名的才女。”
“除此以外,在嫁与屈望以后,此女还学了策论、治理、算账等学问。”
“如今来到长安,不出意外的话,必然会是屈望的贤内助。”
在汇报这件事之前,常孚当然做好了足够的功课,当即把楚巧巧的来历说了个清楚。
不过此时常孚还不知道楚巧巧已经死去的消息,否则他也不会有此说辞。
李大总管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饶有兴趣问道:“你怎么看?”
“属下觉得,这等贤妻少有,屈望想要谋害她,实属不该。”
常孚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清楚屈望的那点小心思。
放不下楚巧巧的过往,同时也嫌弃楚巧巧的出身,觉得这影响了他的仕途和名誉。
不过在常孚看来,这两点实属无稽之谈。
首先是仕途问题,如今李大总管掌权,向来都是任人以能,只要你有能力,何愁日后不被重用?
其次是名誉问题,名誉当然重要,可再重要,能比得过自己的挚爱之人吗?
说到底,还是因为常孚和屈望在看事情的角度上有着极大区别。
常孚安心做着大总管的刀,不缺钱也不缺势,不受家族和名誉的困扰。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常孚是个太监,他不算是真正的男人,没有一般男人对女人那种绝对的占有欲。
所以他不是很能理解屈望的想法,觉得屈望这样做真的很没有道理。
“不该吗?”
李大总管反问了一句。
他不禁莞尔,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摇了摇,笑着说道:“屈望此人,看似谦逊,实则傲得厉害,他的野心很足,当然也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这样的人绝不会被女人困住。”
听到这句话,常孚有些意外。
不是因为大总管对屈望的评价,而是因为他从这句评价中听出了大总管对屈望的欣赏,隐约还有提携后者的打算。
能进入大总管的眼,看来屈望是要走大运了。
一念及此,常孚询问道:“需要属下派人到屈府警告一下吗?”
李大总管说道:“为何要警告?”
常孚理所当然地说道:
“如果放任不管,屈巡官可不就成了杀人犯吗,您日后还怎么用他?”
“为何不能用?”
李大总管朗声笑了起来,对这个理由不以为意,袍袖一挥道:“这满朝文武,有几个不是杀人犯?踏入长安这个权力圈,就要有踏入这个圈子的自觉。”
常孚微微一怔,沉默了。
是啊,这满朝文武,官阶低的暂且不说,那些三品以上的大员,或直接或间接,又有几个不是“杀人犯”呢?
做为大总管身边的红人,常孚深知在官场爬升的道路,本就是踩着别人上位,同时他也清楚大夏官场的弊端。
在这个被世家和派系把持的官场,人情和利益的纠葛早已是一团乱麻,混乱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成了权力的牺牲品。
放眼望去,没几人是真的干净。
同时常孚也明白,李大总管根本不在乎屈望和楚巧巧的事情。
只要屈望把细节处理到位,便不会影响大总管对他的看法。
至于一个歌女的死,与能做事的能臣相比,在大总管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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