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谢周的声音落下,东方月明的剑顷刻递出,宣布了剑争的开始。
清脆的剑鸣在高于云上的天穹深处响起,两道剑光相互追逐,相遇然后分开。
距离过远,紫气峰顶的人看不到剑光,听不到剑鸣,更听不到二人都说了什么,只能感受到那两道强大的剑意争锋。众人等得都有些急切,尽管耳目被距离遮掩,依然抬头望着那片碧空。
谢周和东方月明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剑光很快就散去了,剑鸣安静下来,那两道锋锐的剑意隐匿不见。
碧空里落下来两道黑点,逐渐放大。
谢周和东方月明先后落在紫气峰顶,衣袂如常,气色如常。
这场剑争是师兄弟间的论剑,真正的点到为止,分出胜负即可。
那么,是谁胜谁负?
他们所谓的论道又是谁胜谁负?
众人心情不自觉紧张起来,无数道目光聚集在谢周和东方月明身上,等待着答案。
东方月明落在高台上,直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然后将长剑横于膝上。
阖起了双目。
谢周没有坐回原位,走到台前,与东方瑀并肩,然后——
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短而随意的一小步,却足以站到东方瑀之前,站在无数观礼之人的面前。
一时间紫气峰顶,无论台上还是台下都多了些隐秘的骚动。
方正桓绷紧的脸色多了些笑意,绷紧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崔无惑和墨望等支持东方月明的长老,发出轻微的遗憾的叹息声。
云居峰的弟子们深感遗憾。
最激动的却是那些入门年限较短的年轻弟子们,很多人发出不愧是谢周师兄的感叹。
东方瑀看着站到了自己前方的谢周,眉头蹙起,似有愠怒。
他“没想到”东方月明竟然会输。
至于其他人,是真的没想到。
要知道,谢周破境比东方月明晚了四年,无论是真气还是境界上都有着差距。
就算谢周诛杀贺老怪、剑斩金城教主、食尸鬼,硬撼赵东君、覆灭黑市等战绩足够骇人听闻,但东方月明作为二代弟子中的最强者,实力早就得到过证明,在执行剑堂任务中,超过五个一品邪修都是他的剑下亡魂。
东方月明为何会输?
如果不是剑争输了,那谢周是拿什么手段说服了他?
众人猜测不止。
但这些问题显然不会有答案。
输了便是输了。
诸峰长老和那些退隐的青山前辈也没有人再站出来反驳。
毕竟就连东方月明都输给了他,还会有谁不服?所谓服众,便是如此。
谢周偏过身,对着东方瑀行了一礼。
东方瑀上下打量着他,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拂袖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不过谁都看得出来,东方瑀的笑容应该碍于情面和脸面的故作伪装。
倾注心血的儿子输给了谢周,就算他性情醇厚,心情也必然好不到哪去。
崔无惑和墨望等人小心观察着东方瑀的神情,不禁有些感慨,心想难道从此之后,云居峰和逍遥峰要分道扬镳了吗?
想必经过这件事,云居峰和逍遥峰的关系必然会大受影响。
这是好事。
包括崔无惑在内,八成长老都这么认为。
有了云居峰的制衡,就算谢周以后突破到领域境,都不能再重复姜御的霸道。
只有像丹长老这些真正醇厚的老前辈,才觉得遗憾,对这段关系的逝去为之扼腕。
就在这个时候,代表朝廷而来的柴正平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台上和周围观礼人员缓缓一礼,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请恕在下无礼。按理来说,掌门人选是青山的事情,况且朝廷与青山多少年来都是互不干预,我身为外人不该多这一嘴。但是……”
柴正平话音微顿,继续说道:“如今在座谁人不知,谢周乃是罪臣谢桓之子,被吾等通缉多年,虽然隐匿身份在青山潜藏,但既已暴露,青山于情于理都不该继续为其护航。”
“当然,谢周在青山多年,于青山早已难舍难分,青山庇佑于他也理所应当。”
柴正平缓声说道:“所以我与圣上商议过此事,愿意不予追究。”
“但毕竟是我朝罪人,如果让他来担任青山掌门,是不是就不合适了?”
“敢问青山,把朝廷放在了哪里?”
柴正平的语气神态随着言辞变化着,由缓到急,显得非常庄重。
众人听得暗惊,心想不愧是执掌相权十一年的老狐狸。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很难回答。
跟他一起前来观礼的柴晓棠坐在原位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不过从他抓着衣角、握起来的拳头上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
柴正平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
柴晓棠的心情不好,他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谁又能知晓他的压力?
当着这么多江湖名宿、有些就连他见了都得执晚辈礼的前辈面前,他哪里愿意说这些话,更不想得罪青山和谢周。
其实他很欣赏谢周,像这种有能力、有热血有骨气的年轻人他最喜欢了。
他与王谢也没什么纠葛。
所以如果谢周来做青山掌门,他绝对会持一种感慨而又赞扬的态度。
奈何作为朝中宰相,在外便是皇帝的话事人,圣旨压在头上,他如何能不听?
得罪青山和谢周不可怕,最多受些委屈罢了,可如果抗旨不尊,他这个宰相的位置,以及柴家的荣华富贵可就保不住了。
柴正平的话音落下,作为禁军统领的王夏立刻就站了起来。
“柴相爷此话不假,青山位于长安城外,天子脚下,按理本该由我朝治理,但我朝向来尊重青山,给予了足够的自制权,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却因为一个罪臣之子,使得我朝与青山的关系闹得如此之僵,实属不该!”
王夏说道:“就算朝廷不该管青山之事,但青山难道就不该考虑考虑朝廷的意见?”
“不妨直言,圣上、李大总管和星君等人,都对此事很不满。”
王夏拱了拱手说道:“青山掌门,位高权重,意义重大,更该深虑才是。”
他的意思与柴正平的意思大抵相同,让在场众人更加认识了皇帝和星君的态度。
王夏对着柴正平抱了抱拳,坐了回去。
紧接着,一些心向朝廷和观星楼的门派也加入了进来,提出质疑。
方正桓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冷笑,果然有了带头者,猫猫狗狗都敢往外跳了。
他和谢周早就预料到过现在的场面,对此早有准备。
谢周站在高台上,双手负在背后,紫气东来悬于身侧,视线在柴正平、王夏和那些质疑者的脸上一一扫过,淡淡地说道:“这是我青山之事,不管你们什么身份,什么来历,代表谁又或者想代表谁,都没有资格参与。”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
无论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不这些话有没有理,因为说话的人首先没有资格。
朝廷、内廷司、紫霞观和那些跳出来的门派世家,都没有资格。
柴正平撇了一眼王夏。
王夏装作没看到,不予理会。
柴正平暗骂一声,只得站出来,对上准备好的说辞。
“我听闻青山掌门在即位前,除去要得到门中长辈的认可,应该还有一个流程,叫做问天地。”
柴正平抬头望着谢周说道:“是也不是?”
谢周皱了皱眉,知晓确实是有这么一个流程。
这个流程通常会应在询问各位玄门前辈、同道者的意见上。
正因如此,姜御才会在最后的几天为谢周奔走,让玄门那些对他不满的前辈们闭嘴,不要把这份怨气留在谢周身上。
谢周回应着柴正平的视线,平静问道:“请问柴相,何为天地?”
柴正平皱了皱眉,不做言语。
谢周说道:“所谓天地,是为阴阳宇宙,包罗万象,无所不及,难以概述。”
说完这句话,谢周沉默片刻,看着柴正平的眼睛问道:“柴相,有资格代表天地?”
柴正平一时沉默。
谢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而望向王夏等人:“诸位,可有资格代表天地?”
没有人接这句话。
在这个问题面前,无论是谁都只能给出否定的回答,其余任何回答都只能是诡辩。
因为谁都不能代表天地,皇帝、星君、李大总管……谁都不够格。
柴正平暗叹一声,他倒不至于哑口无言,还有好些道理可讲,比如拿历史,用传统,用礼义都能驳上一驳,但此时他的心理压力非常之大,完全不想辩驳,只想尽快结束这段对话。
“谁若还有不服,今日结束后,自可去剑堂诉说。”谢周说道。
元长老阖起的双目睁开,适时地站来起来,朝众人拱了拱手。
这谁还敢不服?
王夏有些恼火,心想已经没得说了,谁他妈敢去剑堂和姓元的讲道理?
谢周不再多说什么,紫气东来锃然出鞘,剑光与日光共同流转。
这些光线照在他的背后,使得这一刻他的身影落在众人眼里,显得那般高大。
有人想到了姜御,还有些老人想到了广莱真人,各自感慨。
方正桓笑着朝道殿望去。
两位女弟子托着那件象征着青山掌门的紫袍从道殿里走出。
谢周张开双臂。
宽大华贵的紫袍披于身上。
迎着日光,方正桓走到台前,对着谢周行了一礼:“方正桓拜见掌门。”
“云居峰东方瑀拜见掌门。”
“云居峰东方月明拜见掌门。”
东方瑀和东方月明紧随其后,不过那平淡的语调,依稀透漏着不满。
崔无惑想着这些,跟着起身,平静行礼:“雨来峰崔无惑,拜见掌门。”
元长老、墨长老、丹长老……诸峰长老们纷纷起身,来拜青山新任掌门。
接着台下的青山弟子,那些观礼人员,都向这位新掌门送上自己的敬意。
紫气峰顶,镇岳殿前,演武台中,观礼台上,到处都是肃穆的味道。
钟声随之响起,是为恭贺。
接下来还会有许多繁琐的流程,但谢周接任掌门的结果却是不会再变。
……
……
天机阁的位置上,那位老执事笑着提起笔来,在卷宗上落下重重的一墨。
圣贤城的位置上,柳玉微笑着,想着姜御那天与他见面说过的话,再看看眼前的场景,哪里需要他出面?哪里需要他的照拂?当年那个被他们柳家看重,如今已拜入青山的谢周,不知觉已是能肩扛重任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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