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连忙从床上坐起来,顾不上缓解自己刚醒过来有点晕眩的脑袋,踉踉跄跄的追了出去。
到了裴月的病房后,顾倾城和医院的专家、教授在门外说着什么,他看了眼兄长,垂眸静静走了进去。
但病房内,他也看不见裴月。
裴月所有的亲友都围在她的身边,他抬头往最里面看了一眼,看到季雪正与裴月拥抱着。
姐姐苍白着脸,神色有点呆滞,一看就是昏迷刚醒过来,而季雪却闭着眼睛,满脸泪痕。
旁边的其他人也都等待着和裴月说话。
此情此景,根本轮不到他和姐姐说点什么。
一种莫名其妙的无助席卷了奕安的内心。
就觉得,自己认这哥哥姐姐的路,应该很难走。
就在他觉得失落时,突然发现这么多人里,没有席砚琛。
顿时,青年的眸子亮了。
现在无助,不等于他会放弃和哥哥姐姐的相认。
他果断的转过身,想要去找席砚琛。
和姐夫打好交道,通过姐夫也能和姐姐接近。
之后他在席砚琛睡觉的病房外和他碰面,一同重回了裴月的病房。
随后席砚琛和裴月的互动,温馨又令人泪目。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
裴月这一病,照出了席砚琛,赤裸裸,并对她毫无保留的真心。
而两人说了会儿话以后,苏醒的裴月才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谁帮她移植的骨髓。
此时此刻。
奕安和顾倾城兄弟两人,隔着三米远的距离并排站着。
都在人群之后。
但说起骨髓移植,大家把焦点放在了顾倾城身上。
而这位拯救了裴月的男人,也轻笑着,和裴月互动。
顾倾城的打扮向来张扬极具设计感,虽如今在医院,他没有多在意自己的形象,但他浑身上下依旧是一身白。
白色,在某种时候,会给人一种很清冷很有距离感的感觉。
这也是顾倾城在奕安眼里的印象。
但现在,这样清冷的男人,却靠言语逗笑了裴月还有他的朋友们。
奕安紧紧抿住了唇。
哪怕席昭延和席砚琛都欢迎他在这里,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因太想,和哥哥姐姐有所交集,而眼前没有任何机会,这让他更觉得沮丧。
他忽然就想起了凤绮。
然后他转身往外走,也拿出了手机。
一个电话打在了凤绮的手机上。
凤绮的声音带着一些愉悦,“安东尼奥,怎么了?”
奕安勾起了笑意。
平时心情平静的时候还感觉不出来,就现在这沮丧时,他发现自己和凤绮联系,会有点开心。
他说,“在做什么,听起来你心情很好呢。”
凤绮说:“我用很短的时间拼了一张很复杂的拼图!”
“那很棒呢。”奕安道,“我这里也有一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凤绮默了默,“裴月醒了?”
奕安:“嗯。”
凤绮:“我就说,今天我喂养的小蛇都吃的格外多,它见过裴月,我就觉得这是好兆头。”
“那你要来看看姐姐吗?”
奕安在想,凤绮过来看裴月,他就能站在凤绮身边,同裴月做一个正式的自我介绍。
可谁料。
凤绮说的那句话,让他突然迷茫,也让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你要来找我吗,我看到你,就等同于看到裴月啦!”
旋即,他的耳朵也开始悄悄泛红,心跳的快了些许。
回过头,再往病房内看一眼,气氛越来越温暖,每个人都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裴月说。
裴月也有很多话,想对这些不离不弃的亲友们讲。
奕安想了想,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自己和姐姐去相识。
一个是姐姐才刚醒过来,并不是真的康复。
二来,姐姐战胜了病魔,比起和其他人说话,她可能最想和席砚琛还有自己的女儿接近。
那么事情就不能着急了。
“好,你在哪里,我去找你。”他回答凤绮。
“在凤家,我给你定位,你直接进来就行,我会让家里给你放行,不需要出入卡。”
挂断电话以后。
奕安悄悄的把病房内的一切录了个视频。
在录到裴月,还有顾倾城的时候,他又悄悄把视频放大了,清晰的记录了下来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的微表情。
他没有发给上官嬑,而是打开通讯录,给备注为“外婆”的用户,打了电话过去。
在电话接通的时候,他没有进电梯,而是踩着楼梯走了。
此刻的楼梯上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脚步声在空间里有隐隐的回声,听不见对面说了什么,但看奕安脸上露出的温柔的笑,必然是对面说了什么让他觉得开心的话。
然后便是他说。
“外婆,哥哥和姐姐都很厉害,哥哥的行动雷厉风行,姐姐也有很强的求生意识,看到他们相认了,我很开心,也很羡慕。”
“嗯,现在我没有去和他们两个说话,虽然我很小的时候就想和哥哥相认,但这么多年都没有进展,想了想,也不急于一时,何况席先生记得我,回头等姐姐的病情彻底稳定了,我再过去也不迟。”
“现在我去凤家,找朋友,她也是哥哥的朋友,嗯,给小侄女的出生礼物我有在考虑,想来想去,我想亲手给孩子做一份礼物,您觉得呢?”
“谢谢您给我鼓励,也希望有一天,哥哥、姐姐,还有我,能一同去拜访您。”
除了这些, 他和外婆还说了很多。
一直到他走出医院,拦到出租车才挂断。
上了车,把地址给了司机,他在V信上也找到外婆的账号,把自己拍到的视频发给了外婆。
随后他收到了一条语音消息。
温柔而慈祥的老夫人,言语哽塞:“我的外孙女可真漂亮,你哥哥也瘦了很多。”
本来奕安心情还很平静,听到外婆讲这样的话,他修长的手指顿了顿,发出一句:[从今天开始,姐姐会更漂亮,哥哥也一定能吃得下饭了]。
之后,他收好手机,转头看着车外的车水马龙, 他唇角勾起微笑,但两行清泪,却悄然从眼眶滑落。
虽然他至今没有同裴月说一句话。
但是因姐姐终于摆脱绝望的激动,终于在这一刻,在心里彻底化开,让他像之前在裴月面前,就没忍住哭泣的其他人那样,落下了彻底安心的眼泪。
姐姐,活下来了。
他任由眼泪流了一会儿。
等心情平复了,他才又拿出手机。
外婆提醒他也要注意身体,如果有时间,就去上官家找外婆说说话。
他回复了外婆以后,又打开了凤绮的对话框。
不知是不是新交的朋友和自己很契合的缘故,他愈发觉得认识凤绮真好。
他曾经,很少有分享欲。
许是见的多了,麻了,遇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只是自己平静的感受。
但现在,他对凤绮多了不少分享欲。
如,他又给凤绮发了条V信。
[凤绮,我这次回国收获很大,与你成了朋友,同时也觉得未来能更幸福,我想,我一定能和我的哥哥姐姐相认,并在未来好好相处。]
但是凤绮没有回复他。
奕安也没多想,寻思她可能是在忙,没有看手机。
一个多小时后。
车到上帝都南郊的一座山下停了下来,前面有道闸,就只允许凤家或者得凤绮允许的私家车进了。
奕安在这里下了车,到了门房口,与里面的保安大哥作揖,然后绕过道闸,顺着宽阔的柏油路往远处以棕红色为主色调的别墅去了。
步行了十分钟,他进了别墅的正门口。
门开着,但他还是礼貌的敲了敲。
室内有一位年纪约么三十多岁的佣人,还是蓝眼睛,说着蹩脚的汉语:“凤总在三楼。”
奕安道谢过,又一路折转到了三楼凤绮的起居室。
门微掩,奕安再次敲了敲门。
但没人应。
奕安又敲了下,还是没人应。
青年想了想,推开门走了进去。
然后奕安有些诧异。
凤绮的卧室装修很压抑,没有什么窗户,全都是黑白灰。
现在夜幕已经降临,天色已经很暗了,凤绮的卧室还拉着窗帘,窗户前放着两个大玻璃钢。
里面都是蛇。
看到这个,奕安的手心控制不住的起了一层细汗。
但除了这些,却根本不见凤绮。
奕安拿出手机拨通了凤绮的号,沙发上传来了震动。
而凤绮还是没有出现。
这个时候,奕安察觉出了不对劲。
“凤绮!”
他嗓音染上焦急,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在室内寻找。
不消片刻,他在浴室门外看到了凤绮的上衣,他再把周围扫视一圈,其他房间的门基本都开着,就浴室的门关着。
“凤绮!”他又叫一声,抬手用力拍响了浴室门,“你在里面吗, 你有没有事?”
依旧没人回应。
接下来,奕安没有扭捏,手先是攀上门把手,拧了两下发现里面反锁着,他便马上在自己身上的改良汉服上,卸下了一枚别针,然后把针掰直……
几秒后,锁在他的鼓捣下开了。
他推门进去。
偌大的浴缸里放满了水,最上面还全都是如云朵一般的泡泡,凤绮小小的身子隐在泡沫里,但肩膀、胸口、膝盖,都在泡泡外露着。
而她,失去了意识。
这一幕也让奕安震惊。
青年震惊的不是凤绮的在浴缸里昏迷。
而是看到了……
她胸口那抹不掉的带着侮辱性词汇的纹身。
可眼下的境况,容不得他多去消化情绪,他很快抽回思绪,走到浴缸旁蹲下,伸手探了下她的脖子。
大动脉在跳,但却微弱。
奕安的瞳仁紧缩,露出了慌张神色,接着他一手护着凤绮的头,一手掐上了凤绮的人中。
这是他当下想到必须要做的事情。
因他不知道凤绮在浴缸里昏迷多久了,他看见了,他便先第一时间确定了一下凤绮的心是不是在跳。
他也必须先往最坏、最糟糕的方向去猜测,因近些年,年轻人突然猝死的新闻太多了。
随后确定凤绮生命无碍,他就必须得让她睁开双眼,这样才能都安心。
又大概四五分钟后,奕安觉得自己的大拇指有点酸了,凤绮缓缓睁开了眼。
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奕安松了口气,收回手站起身,道:“我去叫佣人。”
凤绮身上的泡泡当着她的身体,他救她没有丁点越界,现在她醒了,他就要叫女人来帮凤绮起身穿衣。
但谁料,就在他要走时,凤绮虚弱道:“站住。”
奕安回头:“嗯?”
刚醒来的凤绮眸子有点迷离,但即便如此,她的眸子却垂下看了眼自己的胸口,“你看见了?”
她并不是突然就害怕自己这里被人看到的。
过去,她那里被刺上刺青以后,在那日日夜夜里,太多肮脏如老鼠的人,盯着她那里的刺青,对她说尽侮辱的话语。
她从最初的害怕、难堪,到日复一日的身心痛苦中开始变得麻木了。
她以为自己无所谓了,可后来被凤羽和顾倾城拯救,她又回到了正常的世界后,她才发现,过去的伤害虽然麻木了,但一直在。
她害怕这里被人看见。
她缺失了很多情绪,却在当年那么迅速的明白了什么叫自卑。
奕安顺着她的视线,目光坦然的落在了她的胸口。
敏感聪明如他,只是看那侮辱性的词汇,似乎也大概猜到了什么,他说:“刺青,最早见于春秋战国时期,也被称作‘涅’,后来刺青又成了黥刑,在犯人的脸上或者额头刺字或者图案。”
他淡淡的诉说着这个,那张俊美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情绪。
就好像是一位清冷出尘,看透万物的神祇,在像后来者,讲述历史长河里的是非善恶。
他不会因此对她同情,也不会因此对她露出阴暗的一面。
就是很平静的,脱离开她的身体,看那个图案。
凤绮喉骨突然一哽。
这个异性看她,她不仅不排斥,甚至还生出了一种,想要对他倾诉的欲望。
基于此,她问:“是不是很难看?”
奕安默了默:“这样的刺青的确是难看,但是去不掉吗?”
他这句话,也不掺杂很多的情绪。
就像两人一起逛街买衣服,自己试了一件衣服,他觉得不好看,就很随意的说了一句,不好看,换一件试一试吧。
而这种随意,吹散了凤绮内心因这刺青,很久很久都难走不出的偏执的自卑。
“去不掉,只能修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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