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很近,没几步路便到了。
厅中青晗孑然站着,面容虽显稚嫩,却神色清冷沉静,气质凛然。
简云亭有瞬间晃神。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外甥女已经成长了,不再是过去那个天真烂漫的无知小孩了。
见他愣在门外,青晗疑惑地唤道:“舅舅?”
“哦。”简云亭这才乍然惊醒,跨进门内。
他在红漆扶手椅上坐下,青晗则转身将朱门关上。
简云亭沉默了下,才道:“晗儿,之前你叫袁夫子传的话舅舅收到了……”
青晗只是笑,知道接下来的话才是他想说的。
“……你告诉舅舅,这件事情你是如何得知的,谁告诉你的?”
青晗不答反问,“舅舅可信我?”
简云亭望着她那双纯澈眸子,道:“自是信的。”
“如此,便请舅舅莫要追问这个问题。”
见简云亭欲张口,青晗手轻抬起,“舅舅无需多言,我与人承诺在先,您问再多我也不会回答。”
重生一事实在荒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祖母不许她再向任何人提起,便是亲密若父母也亦然。
如此做非是因为不信任,只是这世上的秘密,少一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罢了。
简云亭看着青晗面上的坚定,只以为与她承诺之人便是躲在后面的知情人。
“好,你不让问我便不问。”他叹口气,不再纠缠此事,“只是你之前提到的秦莫书牵涉其中,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秦莫书是他的至交好友,为官廉洁守直,简云亭实在很难相信他会与贪墨弊案扯上关系。
青晗笑了下,“舅舅,您想想您发现护堤银贪墨后,何以不直接上奏上官,要兜个大圈找秦莫书代为转呈?”
提及此事,简云亭便愤然,“泽河护堤银贪墨,由来已久,所涉银钱数量惊人,不可能是一两个官员便能做下的,必是层层盘扣遮掩,整个祁州官场我都无法信赖。”
青晗在厅里踱步,“祁州大小官员,多出自河东。舅舅可还记得河东乡试历届主考官是何许人?”
简云亭沉吟,“记得些,成元八年的乡试,河东主考官乃文渊阁学士戚长鸣。成元五年主考官是东道巡抚蔡玉。成元三年则是户部左侍郎廖武,再往前是袁承贵……”
“舅舅可留意过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共同?”简云亭皱眉思索了片刻,“戚长鸣与廖武是同榜进士出身,私交甚密。蔡玉与廖武堂弟是儿女亲家,袁承贵娶了廖武的姑姑……”
简云亭越数越心惊,想不到河东十来年间主考竟全部绕不开一个廖字?难不成这些年河东乡试都是把持在廖家手里?
真要如此,那祁州官员多出河东,廖家便极有可能牵涉贪墨案其中。
是了,廖家一直有人在户部为官,要在护堤银上暗中动手脚确实不难。
简云亭越想越觉得错不了。
只是,这和秦莫书又有何干?
若他没记错的话,秦莫书既非出自河东,与廖家也无私交,姻亲更是谈不上,如何会跟这案子扯上关系?
青晗看出舅舅的疑问,轻声为他解惑,“秦莫书的夫人李氏,实则是廖家四房的私生女。”
这事藏得很深,前世是到三堂会审后才为人所知。
以她的身份自然无法了解得如此清楚,许多事情都是后来浚表哥调查过后复告诉她的。
简云亭面色难看,“想不到廖家的力量竟是如此盘更错节,竟和朝廷这么多官员都有干系。如此我想揭破护堤银贪墨一事,岂非难办?”
便连他一直视若知己的秦莫书都是廖家的人,他还能向谁求援?谁敢保不会又是秦莫书?
到那时,惹来杀身之祸事小。就怕这泽河堤坝再这么常年失修下去,迟早会垮塌,届时不知道要有多少无辜百姓受苦受难?
“舅舅何须丧气,廖家便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到只手遮天的程度。我为您推荐一人如何?”
对啊,他竟忘了外甥女背后有高人指点?这人既借了晗儿的口救他一场,想来并无恶意,按想不会再指条黑路叫他去走。
如此一想,简云亭心中振奋许多,“推荐何人?快说快说?”
青晗故作神秘地笑了下,道:“林宥胜。”
简云亭顿时侧首,“大理寺卿林宥胜?”
青晗点头,“然也。”
简云亭拊掌大笑,“是极是极,我怎忘了他。林宥胜此人为官清正,嫉恶如仇。林廖两家素有不妥,在朝堂上没少针锋相对。再没比此人更加合适查手此案的了。”
青晗浅笑盈盈。
当然合适,前世这桩案子便是林宥胜查清的。此人办案公正严谨,不畏强权,颇有几分再世包公的味道。
简云亭笑着笑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只是,我与林大人素无交集,又隔着千里之遥无法面谈,如何让他了解案情呢?遣人寄件可难保东西到得了他手中。”
他不由看着外甥女,直觉她这样提议必是已经准备好了解决办法
果然,青晗神色轻松地笑道:“舅舅可知林廖两家为何不和?”
“如何不知?这事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起因是林家三房林宥腾。”
当年林宥腾才十七岁,学富五车,惊才绝艳,殿试之上被先帝钦点为探花郎,本是前途一片光明。
却被廖武的儿子廖宣纵马踩断右腿,林宥腾因此落下残疾。朝廷明文,身体有瑕者不得为官,林宥腾从此无缘仕途,可想而知林家有多么痛心。
廖宣闹市之内纵马伤人,本应收监,却因办案官员巴结廖家,硬将过错推卸在马儿身上,言则是疯马行凶,导致悲剧。最后只判廖家赔偿汤药费便了。
彼时林宥胜才入朝为官,根本无力与廖家相争,心中气恨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这笔帐瞧瞧记下。
后来廖宣又再犯事,正巧落在林宥胜手里。廖家还想借官职压人,此时林宥胜却不是昔日无名小卒。他已办了几件漂亮的案子,颇得皇上器重。
林宥胜全为给廖家半点面子,按律收监了廖宣。也是廖宣自己时运不济,在监狱了病了一场,人便没了。
廖家却不依不饶,将事情尽数算在林宥胜头上。自此,两家梁子越结越大。
提起林宥腾,简云亭马上想起了,“你是说通过接触林宥腾达到目的?”
青晗颔首,“最迟下月初,林先生便会到东篱书院任教。东篱书院离余县才数十里,舅舅可亲自前去拜访。”
残疾之后,林宥腾便做起了夫子,经常辗转各地授学,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前世时下月,他在东篱书院停留了三个月。
当时祖母几经辛苦为父亲挣来了求学的机会,谁知父亲却毫不珍惜,终日沉迷赌博,气得祖母大病了一场。所以,这事她记得十分清楚。
至于林家,他们与廖家斗了这么些年,相信不会拒绝能够将廖家一举击沉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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