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表情一变,青晗便知道他联想到什么。
“吴老板,小女想求的确实是青家被迫流落他乡的先人遗骸。”
落叶归根,归正邱首,是先人们临终之愿,也是祖父一生所求。
原本无门路无法,而今有机会她自当竭力促成。
吴春礼皱眉,“青小姐,请恕吴某直言,万人冢内寻亲骨,您这无异于是在大海捞针,谬想天开。”
当年幽城难后,横尸上万。
因担心尸体堆积引发疫病,边军只能就地将罹难无辜草草掩埋,战后建成万人碑,供后人凭吊祭拜。
这么多年,莫说死者尸骸能不能得存,就算保存下来也辨不清身份。
何况万人冢内还有别家先辈安息,不是青家一家说掘出来找就能掘的。
青小姐这要求完全是强人所难。
见他误会了,青晗摇摇头,“不,吴老板误会了,小女不是无知小儿,自然明白何为人力不可为。”
“那青小姐的意思是?”
青晗翕了下眸,“吴老板您知道如今边城的北面山原名叫什么吗?”
吴春礼在脑子内搜索了下,道:“不归山。”
“不归山,归不得山不归山。”青晗神色黯然地说道。
“前朝时法令严苛,流囚者若无特赦召回,终身不得踏出幽城半步。便是死后尸首也只能葬入不归山,归不得祖地。
小女的高祖父、曾祖父还有多位族曾祖父、伯公等不少是在幽城之难前离世的,便是葬在不归山上。
前朝时因为律法严禁,青家也不敢提将先人回迁之事。后来新朝建立,玄皇帝大赦天下,前朝之罪一概豁免。
先祖父闻讯激动不已,以为真的可以接先人们安葬,了却多年愿求,谁知到最后也只是空欢喜一场……”
当年,新朝初立。
不少流囚家属蜂拥而至,争抢着要将先人的遗骨回乡。人流一多,就混入了不少别有用心之徒。
原来幽城之难后,更名边城,由流放之地改为驻军之地。
不归山山高,从山上下望,可以清楚地看到边军日常操练布防,因此有不少细作便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在接连揪出多个意图窃取军机的奸细之后,是时边境军统帅赵玉怀大将军下令将不归山圈入练兵营地,改名北面山,无手令入者以细作论处。
清原远离边城,等祖父匆匆赶至时,军令早已下,再无转圜。
那时,有不少人家通过买通驻地士兵,让他们夜里悄悄上山掘回自家亲人棺骸送出,事成之后再以重金酬谢。
只需辛苦一夜,便能赢取丰厚的奖赏,军营之内开始人心浮动,白日无心操练,夜里无心值守,严明军纪开始遭到破坏。
守将无法,下令连斩了三十多个偷运棺骸的兵士之后,此风被彻底刹住。
祖父见连这最后的路子也行不了了,只能无奈失望而归。
这么多年,祖父之所以热衷于让父亲读书科考,除了重振家声,另外一点便是希望父亲能有一日入得朝内,随侍君王建功建业,换得恩旨一诏,迎回先人。
此非易事,莫说科举之难,便说顺利考取功名入朝为官,许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当个碌碌无为的小官吏,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其他。
祖父大抵也知道此事不易,以父亲之资质恐难达成,故而并未宣之于口,只默默将寄望书录,藏于随笔书扉夹层之内,期望后世子孙贤才,能有达成者帮他一偿夙愿。
前世青晗无意中发现了《学贤先生随笔》书扉中的秘密,得知之后,她第一时间便派人对边城进行了调查,是以对于边城的情况她才有所了解。
闻言,吴春礼一声叹息。
当年赵老将军为杜绝细作渗入,封山之举虽然直截利落,却也无情粉碎了不少人寻回亲人的愿望。
春祥兄长也与他私下谈起过此事,也是唏嘘慨叹居多。
“青小姐,按理青家对吴某一家有恩在先,青小姐所愿吴某不该拒绝,但此事吴某实在难以应承。”
春祥兄长虽担任边城守将一职,在边城之内算是有些权利。
若是青小姐所说的是其他事情还好说,但是北面山之令是赵老将军当年亲自下的,这么多年各任边城守将也都是严格遵照执行,不敢违悖。
今日若家兄为青家大开方便之门,明日只怕便会被人一状告到宸王殿下面前,等候下狱。”
吴春礼拒绝,吴家而今所有的一切都是仰仗春祥兄长。
他一个既无背景又无人脉的贱商之子,爬到眼下的职位是用血用汗辛辛苦苦换来的,自己不可能因此便让兄长冒险。
何况眼下兄长已是每日忧劳,吴春礼不想再增添他的烦忧。
见他不客气地回绝,青晗也没恼,只是弯眉笑笑,“吴老板还是误会了,小女便是再妄想,也不敢要求吴守将为了青家之事陷入险境。”
“那是?”
青晗嘴角轻扬,“小女只是有个不太成熟的建议想要提供给吴守将。”
“哦,不知青小姐有何建议?”吴春礼好奇。
青晗不答反问,“听闻边城去岁闹过虫灾,边军今年吃粮应该很成问题?”
“青小姐,容我提醒一句,军中之事不是你我商户小民可以随意谈论的。”
吴春礼目光沉了沉。
历来军饷便是被盘剥克扣最为严重的一项,朝廷划拨的款项,到了下层军士手头能有三成便不错。
为免饿死,各军各营便会视情况安排士兵一边操练一边进行开垦荒田种植,或再编织售卖些简单物件等方式获取额外收入。
在水土富饶的泽边驻军还好说,地形气候优良,一年收成还能维持军需。
但对边城驻军就不是这么回事了,那里水土不丰,再怎么精耕细护,收成永远就那么丁点,士兵永远别想吃得饱,能不饿死已是偷笑。
而这两天,边城雨水不调,又闹虫灾,可谓是颗粒无收。
虽然宸王已接连上书,但是朝廷那边永远都是压着扣着,一句没钱便将他打发了。
无奈之下,宸王只能自讨腰包,还动员了属地的一干豪绅踊跃捐资,只是大军每日消耗巨大,便是抠抠索索地计算着吃,也又渐渐开始捉襟见肘起来了。
可是春种才不久,等到秋收还且有得等,眼见又要断粮,吴春祥还曾特意书函回吴家筹款,是以吴春礼知之甚详。
只是这青大小姐一个闺阁女子,又是如何了解这么多的?她又意欲何为?
“军中之事,我这个小女子自然不敢参合。只不过听说边城驻军如今三餐无着,小女听了实在不落忍,正巧青家略有薄产,也想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青晗面露同情地道:“而且我想不止是青家,包括其余先辈葬在北面山上的人家,要是得知守护了自家先辈坟冢这么多年的边军如今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相信也会愿意慷慨解囊的。”
吴春礼心思一转,立马就明了她话中之意。
她这是也想银钱开路,重金“赎回”自家青家的那些尸骸。
只是她比三十年前的那些只敢偷偷摸摸的人家更不讳言,也更碰上好时机,眼下确实是边军最最缺钱缺粮的时候。
她甚至暗示可以依葫芦画瓢,也将其他人家的祖先“待价而沽”。
除了青家,北面山那些的族裔里好像还真有不少富贵发达的人家,若是真的运作得好,那……
虽然“售卖”人家先人之躯显得挺不道义,但是若能因此让边城大军都吃上饱饭,此事也不是不能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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