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的山川间,炊烟袅袅的村子坐落在棕黄色的土地上,在晚冬的雾气中显得惨淡破败。
车夫把木三轮蹬到村口的土路旁后,恭敬地提醒道:“相爷,不远处就是桃源村了,前面的土路有些泥泞不平,您小心坐稳些。”
李右相掀开帘子朝外探看,景色入眼后不仅心情愈发复杂。
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孙,如今就住在这样破落的村子里,在脏兮兮的田埂间做农活?
要是放到两年前,祖孙俩刚闹掰那会儿,李右相绝对会毫不留情地狠狠嘲讽一通,让这小子知道,跟家族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或许是被死对头的话刺激到了,如今李右相心中没有快意,只有种说不上来的苦闷。
“你去探问一下孟家在哪儿,然后绕小路过去,不要走大路。”
吩咐完车夫,李右相就放下了帘子。
他就是这段时间觉得心里不得劲,想出门散散心,莫名就想来看看李元绍的现状如何,以及那孟家人又是什么样。
但他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让李元绍知道自己来了。
所以这辆木轮车还是租的,上面都没有李家的族印,身边除了车夫之外,半个护卫也没带,主打一个低调。
“小的遵命,还请相爷在此地等等。”
车夫走后,李右相独自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发怔。
自从他被迫带薪休假以后,李家的影响力就大不如前,面对日渐走下坡路的家族,他才惊觉自己真的老了,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昭仁帝已经宣布退位,新帝登基在即,属于他这代权臣呼风唤雨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
昭仁帝多少还会给他几分薄面,新帝新后可不会惯着他,想职复原位是绝无可能了。
从前,李贵妃救驾有恩,又对太子有过养育之恩,在封皇后被赐死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新的后宫之主,巴结讨好李家的人络绎不绝。
把昔日的死对头踩在脚底下,他心里多少有点飘飘然,所以害怕李梦娥铸下大错影响整个家族的声誉,极力想要撇清关系。
于私人感情上来讲,李右相清楚自己是愧对孙女的,但从大局上来讲,他认为自己没有做错。
哪怕重新回到那个时候,他依旧会坚决要求李元绍跟对方撇清关系,从此不再往来。
说他自私也好,狠心也罢,只要对家族大部分人有利,他还是会选择牺牲掉个别人。
唯一让李右相感到后悔的,唯有把李元绍逐出家门一事。
他当时被嫡长孙的叛逆举动气得不轻,在二房的挑拨之下,把事情做得太狠太绝。
但凡李元绍只是叛逆离家,他的名字仍旧记在族谱上,李家今天都不会这么艰难。
“唉……老夫年轻的时候机关算尽,如今却频频失策,当真是老了啊。”
谁能想到,看似繁荣的李家,在如流星般短暂地冒了个头后,就又迅速坠落了呢。
中年这一辈,兄弟姐妹间的关系已然分崩离析。
李贵妃再也不是那个任由兄弟姐妹索取的李家女儿,现在做事主打一个我行我素,平等地创飞所有人。
她连皇帝的面子里子都不在意了,怎么可能会迁就李家人委屈自己?
大房二房反目成仇,三房四房太过无能不堪重用。
小一辈受到影响,彼此间也不热络,尽是防备与疏离。
李右相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家族,如今已是一副摇摇欲坠之姿,他不由心底设想,假如当初没有把李元绍赶出家门会怎么样?
如果这个自小被内定为下人家主的嫡长孙还在,也许李家就不会为了争夺权利而内斗了。
“相爷,小的打听到孟家宅子的方位了,就在靠村口左边的第二户。”
车夫打探完消息回来了,指了指远处的一户人家。
李右相扫视了外面几眼,眼神颇有些嫌弃,京城里现在都是宽阔干净的大道,他已经很久没走过这种泥泞的土路了。
积雪融化了一半,上面还凝结着薄霜,整条道路都没法下脚。
倒是左边那条稍窄的岔道干净些,上面铺的土也是新的。
“你走左岔道,从小路悄悄绕到孟家后面的那片地上去。”
车夫听令照做,才行驶几米,便忽然被人急声喝止。
“喂!那边的,左边这条路近两日才翻新盖土,还不能驾木车过!”
喊话的人正是孟福儿的大哥。
为了方便村民在田间行走干活,村里近日商议着多修一条路出来,大伙刚把泥土和荒草铲掉,盖了层新土画出道路轮廓,还没来得及填碎石做硬化。
眼看那木轮车在岔路上印出三米长的印迹,连带着土层都陷下去半个手掌的深度,孟大哥赶紧追上去拦车。
他语带牢骚地道:“嘿,我说你这人,好好的大路你不走,非去碾那没修好的新路作甚?瞧瞧这压出来的印子,亏得被俺看见了,不然叫你们驾车碾过去的话,俺们昨儿个一天的活都白干了。”
车夫出身丞相府,虽是个下人,也忍不得被低贱的村民教训,语气高扬,“你没看见我驾的是木轮车么?村口的主路全是泥水,这么精贵的车怎么过,你当我驾的是马车啊,弄坏了轮子你出钱修不成?”
木轮车虽然精巧方便,但需要有平坦的道路支持,否则很容易磨损和卡轮,陷在地里走不动。
在这样的泥地里行驶自然是不如马车的,也是考虑到这点,李右相才让车夫走左岔道。
车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赶紧让开,好狗不挡道。”
孟大哥也不惯着他,拉着脸皱眉道:“三岁小孩都知道没修好的路不能乱踩,你倒是理直气壮,外村儿来的吧?俺可告诉你们,别瞎霍霍俺们村儿的路啊!”
“怕弄坏了车,你们就下来走路,里面的人难不成是个瘸腿的?”
听到这话,车夫顿时满面怒容,“放肆!哪来的贱民胆敢口出狂言,告诉你我们家老爷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人!”
远处,刚才帮着在田间劳作的孟福儿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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