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许哲茂,已经没有了太多吃惊的表情。
他是个聪明人,这四点要求下来,他已经明白林方政的意图了。
要说林方政也是厉害。四点要求,从办文办会办事,从人事权、财政权,多个维度全面进攻,基本上每个方面都和许哲茂产生了分庭抗礼的效果。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确实和唐芝宇莽夫般、昭然若揭的夺权之心不同,反而处处显现着着眼大局的一副公道正派模样。
不愧是孙卫宗的女婿,不愧是千锤百炼出来的年轻干部。就这种乱中有序、直击要害的斗争本领,胜过唐芝宇岂止一个格局。
他甚至怀疑,林方政是不是得到孙卫宗的密授机宜,否则怎么能在空降不久,对各方面尚且不熟悉的情况下,快速在县委一团乌烟瘴气的乱局中抓住线头。非但没有受到两派的影响,反而从中斡旋,尽量扩大的自己的战果,坐收这渔翁之利。
想到这,许哲茂忽然轻蔑的笑了:“林县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借着两虎相争的由头,跑出来收割成果。要论官场斗争经验,我经历过的事情,应该不会比你少。你的这点心思,是觉得我看不出来吗?你的这四点提议,在我看来,比唐芝宇有过之而无不及!看上去做了优化,实质上只不过换了夺权的方式而已,夺权的主角,无非是从唐芝宇变成了你。”
对于他看出事物的本质,林方政一点也不慌:“许书记,我早就说过。我是支持你的,因为我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都是阻碍唐芝宇团伙利益的外来干部。在你之后,下一个就会是我。”
“那你就应该无条件支持我,一起把唐芝宇的提议否决掉就行!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我内讧!”许哲茂愤怒道。
“这不叫内讧。许书记,我是支持你,但不能是无条件支持!”林方政正色道,“事到如今,你还没察觉到问题所在吗?朗新县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按你说的,摆平了一个唐芝宇,然后呢?上面就会放心朗新县委班子吗?下面就会真正服你吗?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唐芝宇能鼓动一半的班子成员反对你?我不相信,这六个人全都和唐芝宇穿一条裤子,全都是无恶不作的腐败分子。很明显,他们支持唐芝宇,并非因为唐芝宇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利益好处,而是他们反对你再这么一言堂下去了。这些,我不相信你没有想到过!所以,即便是摆平了唐芝宇,还会有别的人攒着怒火,等着下一次对你发难。任由这样的情况下去,朗新班子就永无宁日,朗新就会万劫不复!这些,你就都没想到过?”
什么叫降维打击?什么叫格局碾压?这就是。这些道理,许哲茂能想到吗?能想到一部分,但不完全。他能想到唐芝宇团伙不是铁板一块,但绝对想不到自己也是马上要整顿的人物之一。甚至来说,他的屁股决定了,自己永远想不到问题的根源出在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史书评价一个帝王是否圣明,要把从善纳谏作为重要考量标准。因为只要是人,就会有局限性。乌鸦站在煤堆上,只能看见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必须借助别人的视角来看待自己,才能发现所存在的不足。
饶是许哲茂心中仍然不愿同意林方政的方案,但不得不说,就这番震颤灵魂的犀利之语,让他根本无从反驳。这么多年,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对自己的评价了。只不过,以往都是背后议论,传到他耳朵,也基本上当成了故意抹黑。但这次,是林方政与他正面硬刚。这让他十分难堪。
许哲茂脸色阴云密布:“你口口声声说要限制我搞一言堂,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搞一言堂?在你不在我这个位置,可能体会不到,在朗新,你不搞一言堂,是干不成事情的。”
林方政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句:“徐县长,就是因为你的一言堂而调离的吧。如果我不这么做,即便这次你赢过了唐芝宇他们,我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被你挤走呢?许书记,权威不是靠一言堂实现的。让大家打心底认同你,那才是权威。靠强权去压制别人,不让别人说话,甚至打击报复,这才是一言堂。”
“我没想过把你挤走。”许哲茂摇了摇头,“相反,我认为你是我合适的接班人。但你太着急了点。”
“形势比人强。我如果不这么做,你们之间就不可能偃旗罢兵。我如果不这么做,这个方案就不会获得唐芝宇等人,乃至全县干部的认可。我还是那句话,我是来辅佐你的,是来和你合作的。这些限制措施,与其说是为我自己争取权力,倒不如更多是麻痹住他们。”
许哲茂改变不了林方政的决心,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林方政一脸漠然:“那我也不可能强迫你。我只能袖手旁观了,常委会上唐芝宇的方案我只能投下弃权了。后续还会引发一系列什么样的事情,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双方谈判已经到了尾声进入拉锯阶段,林方政也没什么好隐藏的了。
这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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