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主意打得稳稳的。
可刚来到半路,她却犹豫了。
在脑海中千回百转的答案,那成竹于胸的说辞,随着与风轻尘的距离拉进而逐渐变得模糊。
待风轻尘所居的屋子映入眼帘时,她脑海中便只剩下“圣旨”二字,至于其他的内容,像是被人生生攥了出去。
一片空白。
她怔怔地伸出手,那掌心不知不觉中竟湿润了。
她向来觉得自己足够冷静,也能将所有的情绪克制住。
唯独在这方面显得有些矫情。
白明微不由轻笑,从袖底掏出帕子将手心的汗擦干,又整理了一下思绪。
望着风轻尘紧阖的门扉,她深吸一口气,随即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怎的了,这双踏在尸山血海之中都不露怯的脚,却在此刻发虚,就像踩在一团云上,不知何时会坠落云端。
尽管一颗心晃晃悠悠的,然而她再未停下过脚步,要是再扭扭捏捏的,恐怕她都会嫌弃这样的自己。
来到门前,白明微再度深吸一口气,举起的手顿了顿,终究是叩在了门上。
“笃笃笃……”
她敲得很急,也很重,生怕敲慢了就再也没有勇气似的。
听到响亮的声音,她才惊觉自己失态了,于是她连忙放轻动作,边敲边问:“风轻尘,你在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但她知道,风轻尘必然在里面。
她在门口驻足片刻,未等到房门打开,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像是逃过一劫。
刚想转身便走,但又觉得隔着一道门未尝不可,若是面对面,可能还真无法开口了。
于是她背对着门,回过头冲里面说:“那道圣旨,我心底是不愿意的,但是我不能不接,因为我身上背着无数条性命,我不能让别人因我的任性而丧命。”
“先前你没提起,所以我也就没说,但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和你解释一下。”
一口气说完,白明微紧攥的拳头缓缓松开。
她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然而里边半点回应也没有,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极致的安静之中。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响动,又渐渐平息下来。
最后,她把手放在门框上,刚要再次敲响,门却陡然被打开。
白明微的手就这样顿在半空之中,可下一刹那,映入眼帘的却是风轻尘身边的零。
比起阿六的欢脱,零显得一板一眼,他淡漠地回应:“姑娘,主子睡着了。”
白明微闻言,不禁微微一怔。
但那表情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如常。
最后,她并没有多说,只是道:“适才的话,等他醒来,请帮我转述给他,多谢。”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
她走得干脆利落,走得有些着急,像是生怕阿零看出她面上的愕然。
按照风轻尘惯常以来的做法,他应当是没有睡的,或许担心自己会尴尬,所以才让零谎称睡着。
又或许是他伤得比较严重,禁不住舟车劳顿,所以昏睡了过去。
然而后者的可能性很小,同为武者,白明微知道若是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不管怎么掩饰,都能看出端倪。
两种猜想中,前者更有可能性。
她不想拂了风轻尘的好意,于是选择离去。
走到拱门处,她回眸看了一眼,与来时不同,她的神色间透着如释重负般的松快。
因为她终于和风轻尘解释清楚了,心中积压的石头,也在此刻轻松卸下。
……
屋里。
零口中本该睡着的风轻尘,正趺坐在小几前。
他端着一杯茶水,仔细看去,那茶水并未冒出氤氲的白雾,却是已经凉了。
但他唇边挂着的笑意,却分外有热度。
阿六现出身形,重新倒了杯茶水递给他:“主子,茶凉了,属下给您换一杯。”
风轻尘没有接阿六手中的茶,而是把先前那杯凉透了的送入口中,如同品着极品的香茗,神色间格外愉悦。
一饮而尽,他放下手中的杯子:“这茶,像是加了蜜一样。”
阿六默默地将那杯热茶推到他面前:“主子,这是凤凰单枞,理应是极苦的。”
风轻尘意犹未尽:“是甜的。”
阿六自是不敢有任何表示,趴在小几上犯春困的小白貂,转身把肥臀对着他,以此表示嫌弃。
风轻尘握住那杯热茶,唇边笑意未减:“是热的。”
“本来就……”
阿六脱口而出,想回答风轻尘,这茶水原本就是热的,但机灵的他猛然反应过来——
茶水热不热主子自有感觉,怕是这个所谓的“热”,指的不仅是茶水,还有心。
阿六眼珠一转,跪坐在风轻尘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属下这招欲擒故纵,您觉得如何?是继续使呢?还是点到为止?”
原来。
阿六这小机灵鬼早就察觉白明微因圣旨一事觉得心中有愧,于是他传信风轻尘,并在信中给风轻尘出鬼主意,让风轻尘好好利用这一点。
换做以往,风轻尘自然不理会他。
因为那个时候,国仇家恨还都压在小姑娘身上。
他自然不会在那种时候再给小姑娘增加额外的压力。
而如今五座城池已收复,能挑大梁的七公子也回来了,小姑娘身上的重任卸去大半。
当然可以把那些憋了许久的花招都用上。
所以昨夜在白明微面前,他所表现出的异常,都是故意的,且还有预谋。
结果也尽如他意——白明微担心他怄火别扭,便主动向他解释和亲圣旨一事。
虽然此事微不足道,对那些早已终成眷属的人来说,不过是张个嘴巴的事。
但于风轻尘而言,却是这长久以来的第一次。
第一次小姑娘正视了他的在意,第一次小姑娘顾及了他的感受。
这怎能,不叫他欣喜呢?
当初大仇得报,朝政尚未稳固,他便一路寻来,寻到了东陵,只为那梨花树下的小姑娘。
那时候他的心思很单纯,单纯到只为报恩而来。
后来,他更多的是心疼,心疼那小小的一个姑娘,却背负着沉重的重担。
于是他想守护,想关怀,想要倾尽一切只为让那小姑娘能平安喜乐。
可渐渐的,这份守护成了执念。
这个人也成了心底撕/扯不掉的存在,那一种不同于亲情的感觉,就像生长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的树,把根越扎越深,直到无法剥离。
而这份执念,又渐渐变作私心。
从只想回报恩情,变作想拥有感情。
强烈的渴/望与铺天盖地的悦爱,无时无刻不叫嚣着让他更贪心一些,然而就算这些难以抑制的感受侵蚀骨髓,他也依旧舍不得逼一下这个小姑娘。
因为他清楚,家国天下面前,小姑娘一定会把儿女情长放在后面。
所以他不敢进一步,也不忍心进一步。
直到等来这个不知几分熟的时机。
风轻尘闻言,淡声说道:“点到为止,别叫她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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