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患褪去,势不可挡。
孟子昂立下大功,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孟子昂还活着,这份功劳就得摆在天下人面前,以彰显皇家的仁厚与恩泽。
孟子昂微时,尚且难以对付。
一旦让孟子昂得了势,那就更难对付了。
所以,这一次针对孟子昂的手段,不可谓不凶险。
徭役的癫狂,只不过是掩盖杀害他的遮羞布。
有了徭役背锅,又借着鬼神之说这个由头,便是孟子昂死上一万次,也不足惜。
但针对这次的阴谋,白明微很快便做出应对。
她先是主动与孟子昂分开,紧接着让人顺水推舟,煽动流民,使得流民的愤怒到达顶峰,从而不顾一切追杀孟子昂。
因为对手需要徭役失控,才能完美地把孟子昂的死嫁祸在徭役头上,所以对手的行动,与徭役的情况密切相关。
这就给了白明微与阿六交换在孟子昂身边护卫的条件。
有了阿六的守护,虽然经历了一场苦战,却能护住孟子昂无虞。
自然在孟子昂离开庆都堰的途中,他所碰到的杀招都被阿六一一化解。
费了些功夫,却不妨事。
只是暗剑解决了,这些徭役却需要平息。
不仅要平息,还要借着这件事,图得一席安生之地。
这也就是为什么,孟子昂会带着粥食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至于为什么徭役失控这么大的事情,相关官员和驻军都没有插手,也是因为白明微和刘尧在其中运作。
在徭役争食的期间,他就站在那山顶之上。
北方吹来的凉风,卷起他浅色的衣袂。
几经磨难,却还有着翩翩公子的涵养与风度。
只是那双似蒙了浅色薄雾的眼底,早已是看淡世间的寒凉。
他回头望了一眼吃饱喝足的徭役,淡声开口:
“你们过来看看。”
众人对他依旧心存疑虑,并不敢贸然接近。
他也不强求,只是又回过身,继续放眼山下的情景。
窃语四起,有人低声议论。
“他在做什么?”
“故弄玄虚吧?”
“可不能上了他的当,要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别忘了山神对我们的惩罚!”
“……”
人群中,有人提出疑惑:
“山神真的降罪了吗?为什么这时我觉得脑袋很清醒,没有当时那种痛不欲生,几乎要发狂的感觉?”
有人附和:
“我也觉得清醒了不少。”
“我也是。”
“我也是。”
“……”
这时,有人提议:
“要不,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要是他敢耍花招,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要拉他垫背!”
“对!”
“我们人多势众,怕什么!”
“去看看!”
于是,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向孟子昂。
一步一步挪动,生怕下一刹那会踩到陷阱。
然而孟子昂并没有动弹,直到被人围起来,他才指着前方,慢声开口:
“你们好好看看。”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只见原本洪水汪洋的地方,如今也只剩下大水肆/虐过的痕迹。
虽然满目疮痍,泥泞与枯枝烂叶遍布,弱小的草木被掩埋,稍大的树木东倒西歪。
尤其是那些死在洪水之中的动物尸首,此时暴晒在阳光底下,散发出浓烈的阵阵恶臭。
四处弥散的,都是一股灾难过后的死味。
怎么看,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
但是,那可怖的大水,可以吞噬一切的大水,已经退入河道之中,顺着河道奔腾而去。
孟子昂转身,态度平静而从容:
“若不是庆都堰泄洪,沉积河道的淤泥不会被大水带走,只要河道被淤泥堵塞,那么弥漫在河道两岸的洪水就没办法褪去。”
顿了顿,他继续道:
“现在,被水淹没的土地露出来了,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幸存者,又可以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再砌一间小屋,垦出几亩土地,养些家禽家畜……日子总会慢慢回到正轨上。”
“你们在这次灾难中所失去的一切,只要足够勤奋,也总会一点点挣回来。”
说到这里,孟子昂坦然地站在众人面前。
他目光扫视一圈: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
“接下来,说说你们想说的吧。”
面对如此坦荡的孟子昂,无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此时徭役因为服用错误的汤药所产生的影响,几乎已经消失殆尽。
更何况,吃人嘴软,刚刚还吃了他的东西。
所以不管刚才有多嘴硬,饱腹之后,那种因饥饿折磨所产生的愤怒,已然平息不少。
众人支支吾吾,却没有人再把那种誓要杀了孟子昂的愤怒表现出来。
孟子昂也不急,静静地等待着。
正是因为他这份从容与淡定,更让徭役们说不出话。
孟子昂抓住时机,再度开口:
“山神如若降罪,洪水怎会褪去?”
“山神如若责罚,尔等此时为何已经神思清明?”
“尔等深信不疑的说法,是哪位大师的推演卜卦,还是你们自己以讹传讹?”
“我是浑身带毒,与众不同的异类。”
“但天灾降临与我无关,洪水褪去却有我一份功劳。”
“所以我想请问你们,我究竟是祸世的灾星,还是以己之能帮助大家解决问题的普通人?请你们扪心自问!”
“倘若你们内心深处,依然觉得我是带来灾祸的不祥之身,那么你们就在这里,用你们的方式结束我的性命!我绝无二话!”
顿了顿,孟子昂话锋一转:
“但要是你们能看清楚、想清楚,在这里不远处,有一处小堤坝需要人工处理,接下来你们与我同往,便算不得私逃服役之地。”
话音落下,孟子昂便不再言语。
他静静地等待着众人的回答。
他的话很清楚,要么杀了他之后承担私逃服役之地的死罪;要么选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事后还能回到家里,重复以往的生活。
山风从远处吹来,衣袂猎猎作响。
一片沉默过后,是徭役之间的纷纷议论。
“他会不会骗人?我有点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总觉得其中有什么大问题。”
“要是我们放弃,万一他变卦了,我们不就是那掉进陷阱里的猎物,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但是……”
但是,他们苦苦挣扎了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活着么?
大水之中,还能抱着浮木苦苦求生,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谁还愿意去死呢?
当人有了希望,那么神佛也不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山神是否降罪,已经不是要命的事情。
越来越多的人动摇了。
“但是,如果我们一定要和他作对,我们就死罪难逃了!”
“我还不想死,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
“我也不想死,我还有个残疾的哥哥要照顾。”
“我更不能死了,我死了我一家老小怎么活?”
“我不怕死,但我不能连累家人。”
“该信他吗?”
“……”
两种不同的声音,在人群之中激烈碰撞。
他们不敢轻易相信孟子昂,却也无法自寻死路,真的把孟子昂杀了献祭,而后伏法。
一时之间,吵得不相上下。
也就在这时,一道悠扬婉转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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